第37章 毒粥(1 / 1)

侯府大管事微弯着腰,领着一个穿着深蓝团领补服的中年太监进了正屋。

太监姓孙,是慈明宫外院掌事,在宫人堆里也算是个有点体面的。

孙太监面无表情,径直走到主位前站定,清了清嗓子:“永定侯夫人裴氏,接太后娘娘口谕!”

裴氏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在大红地毡上跪了下来:“臣妇裴氏,恭聆懿旨。”

孙太监这才拿腔拿调地开口:“太后娘娘念及永定侯府大小姐贺锦澜,温良淑仪,久未得见。特谕永定侯夫人,于今日进宫请安时,携贺锦澜一同觐见,以慰慈怀。钦此。”

携贺锦澜一同觐见?

这道旨意就像一道炸雷,狠狠劈在了裴氏的天灵盖上。

她跪得笔直,面上感激涕零:“臣妇携小女叩谢太后娘娘恩典!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可就在低下头叩谢的一瞬间,那宽大的翟纹朝服衣袖底下,两只手死死地互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贺锦澜!

又是那个丫头!

她费尽心机让外面只记得她裴家女裴玲珑才貌双全,她的玲珑马上就要攀上高枝儿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太后的口谕点名要贺锦澜去!

凭什么?

裴氏脑子里飞速盘算,她甚至已经暗中在谋划,等这年过了,想个法子把贺锦澜远远地打发回老家惠州去,给她备一份表面上丰厚的嫁妆,塞个所谓富户作罢,就当花钱买个清静。

可谁承想,太后的懿旨先来了!

这旨意谁敢违抗?那跟脖子伸出去等人砍有什么分别!

她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送走了传旨的孙太监,脸上的笑容像刻上去的一样僵硬。

屏风后头,裴玲珑缓缓走出来,脸上哪儿还有半分兴奋?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酸意和嫉妒。

她死死捏着自己的帕子,指节都泛了白:“姑母……太后娘娘竟特意让表姐进宫?”

裴氏眼底的疯狂一闪而逝。

“妙云!”裴氏的声音猛地拔高,尖锐得划破空气,把刚刚送走孙太监正转回来的妙云吓了一哆嗦,“厨房炖给小姐的那盏血燕还没送过去?让她等着长毛吗?端上,我亲自去!”

妙云哪敢怠慢,屁滚尿流地跑去厨房,小心翼翼地捧来那盏用上好薄胎甜白瓷碗盛着的的燕窝粥。

裴氏一把夺过托盘,动作快得像是怕人看清。

在她转身走向门口那几步路的瞬间,宽大华丽的朝服袖子悄然垂落,巧妙地挡住了所有视线。

没人看见她左手袖笼微动,如同变戏法一般,指甲缝里一个塞着蜡封的小得不能再小的玉瓶盖被无声无息地捏开了,几滴近乎透明的黏稠液体,被她疾快无比地滴进了那碗燕窝粥里。

雪燕丝缕分明的粥中,那几滴东西混进去瞬间就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点点淡香。

“跟上!”裴氏厉声对愣在门口的妙云道。

头也不回地朝着阆华苑大步冲去。

阆华苑里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暖黄,却驱散不了窗外浓墨似的漆黑。

贺锦澜也早起来了,她虽无需即刻按品级梳妆进宫,但既是顶着侯府小姐的名头住着,该守的规矩礼节一样不敢落。

此刻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浅青袄裙,正对镜梳着一头如墨青丝。

春喜利落地帮她挽着发。

“吱呀——”一声,房门被大力推开,带进一股寒气。

裴氏端着那碗燕窝,一步踏了进来,步子沉得吓人,脸上却挂着笑容:“锦澜啊,天儿还黑着呢,娘特意让人给你炖了这血燕,最是滋补养颜,快喝了垫垫肚子,暖和暖和身子骨!”

一边说着,一边就把那碗粥送到了贺锦澜的眼皮子底下。

碗口的热气氤氲上来。

就那一刹那。

一股微弱的奇特香气,混在那燕窝粥本身的温润气息里,钻进了贺锦澜的鼻子。

轰——!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她的脚底板炸开,直冲头顶天灵盖!

这股味儿!

她到死都忘不了!

前世就是这碗该死的粥。

第一回,在春日宴前喝下,她满脸爆出可怕的红疹,痒痛钻心.

顶着那张不能见人的脸,被父亲怒斥有失体统,本该是她这个嫡出小姐在权贵面前露脸的机会,生生被裴氏推给了她的表妹裴玲珑!

第二回,是在宫中有意替几位适龄宗室子选伴读的风口上,喝下后没多久便是红疹发作,甚至伴有低热喘息!

裴氏哭哭啼啼跪在父亲面前,说她病得厉害需要静养,又把那入宫学习的珍贵名额,理所当然地送给了裴玲珑。

她两世为人!

前世做了那么久的孤魂野鬼,才在一场裴氏毒杀父亲新纳妾室的戏码中亲眼所见,裴氏就是从袖子里摸出个玉瓶,倒出了同样的东西,融在甜汤里。

那受宠的姨娘喝下后,不过半盏茶功夫,就浑身抽搐,口鼻流血,瞪着眼断了气!

这根本不是什么不痛不痒的香粉花粉!

是她外祖家商道上得来的传自异域的秘药——“美人泪”!

掺在血燕或者甜品里服下,第一次小剂量,能诱发令人发痒生疮的酷似风疹的症状;第二次若加重些剂量,便足以使娇弱的女子缠绵病榻;第三次……就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裴氏好毒的算计!

一次一次,用这慢刀子割肉,毁掉她露脸的每一次机会,再把所有可能属于她的风光,一点点喂到她精心培养的裴玲珑嘴里!

恨啊,恨得她指尖都在抖!恨得她恨不得立刻掀了桌子,把这碗毒粥砸到裴氏那张假笑的脸上去!

但她死死咬住了舌尖,压住了瞬间沸腾的杀意。

冷静!贺锦澜!此刻撕破脸,只会打草惊蛇!

她硬生生逼退眼底瞬间涌上的血气,换上一丝懵懂和感动。

她没有立刻去接碗,反而抬起小脸,看着裴氏,那双漂亮的杏眼湿漉漉的,似乎盛满了孺慕之情:“母亲,这大清早黑的,您前头还得操持进宫的大事,竟还惦记着女儿这碗粥。女儿心里实在不安。”

缓缓伸出手,不是接碗,而是轻轻地推着那碗边沿,慢慢地把那碗催命的毒燕窝,朝着裴氏自己的嘴边送了过去。

“女儿心里过意不去。母亲操劳最重,要不,您先用一口暖暖?”

裴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死了!

她看着那碗离自己嘴唇越来越近的粥,眼底深处爆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恐惧!

“不!我不用!”裴氏几乎是尖叫着出声。

她猛地朝后一个大撤步,脖子拼命往后仰去,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翻自己。

那装着毒粥的碗在她手里剧烈地晃荡,粥都差点泼出来!

她像丢开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把托盘连同碗“哐当”一声重重顿在贺锦澜面前的梳妆台上。

“给你炖的!你快点喝了!”裴氏狼狈地站稳,脸色有些发白,声音里还带着急促,“喝口粥磨蹭什么?磨磨蹭蹭的,待会儿还要梳妆!误了进宫大事,你有几个脑袋担待!赶紧的!我看着你喝!凉了药性就不好了!”

她把“药性”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眼睛死死钉在贺锦澜脸上和那碗粥上,带着逼迫,也带着一丝丝期待——期待看到她喝下去。

贺锦澜的指甲,无声地嵌进了掌心的软肉里,痛得钻心,却也让她更清醒。

好,好得很!

这就是她的母亲!

不惜亲手下毒也要毁掉她的母亲!

“女儿听母亲的。”贺锦澜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所有情绪。

她没再推辞,乖乖地伸出双手,捧起了那碗燕窝粥,凑到唇边。

衣袖宽大,是家常旧袄的面子。

在她捧碗凑向唇角的瞬间,那侧对着裴氏视线的袖内里,被贺锦澜迅速地用另一只手极快地捏住一角,借着凑近唇边的动作掩护,微微向下一沉。

极轻的“啪嗒”声淹没在衣料摩擦中。

袖口下方靠近手腕内侧,一个特制的软皮暗袋盖子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裴氏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贺锦澜脸上和她的嘴上,看她红唇微启,吹了吹粥上的热气。

就在热气被吹开的刹那,贺锦澜端着碗的手肘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倾——

碗里的一部分燕窝,顺着碗内壁和她刻意倾斜的角度,无声无息地流进了暗袋之中!

整个过程不到一个呼吸!

快!准!悄无声息!

表面上看,她只是小口地喝了一口粥,随即有些烫着似的蹙了蹙眉。

接着,她便放下了碗,从旁边拿起帕子轻轻按了按嘴角,碗里那剩下的小半口粥,看着也只浅浅去了一层薄边。

贺锦澜抬起头,带着点被烫到的无辜:“好烫,女儿慢点喝。”

裴氏死死盯着那碗,又看看贺锦澜的脸。

“烫口就让它冷一会儿!赶紧喝,一口不行喝两口!漱口的东西备上!”

贺锦澜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乖巧地应下:“知道了母亲。”

又拿起勺子,似乎要搅动粥碗。

“夫人!夫人!”屋外忽然传来妙云带着点惊慌的呼声,“前头老爷差了福管事过来,说时辰差不多了,请夫人速往前头商议入宫事宜!”

裴氏气得倒抽一口气,猛地转身对着门外低吼:“闭嘴!我听见了!”

她焦躁地原地踱了半步,再看看那碗没下去多少的粥,知道今天是耗不起了。

她咬咬牙,像撵苍蝇一样对着贺锦澜不耐烦地挥手:“行了行了!动作快点,别磨蹭误事!收拾好立刻到前院来!我就在二门处等你!”

说完,像怕那碗粥突然跳起来咬她一口似的,急匆匆地甩袖走了出去。

沉重的脚步声快速远去。

屋子里瞬间只剩主仆二人,安静得可怕。

春喜的脸早就吓得惨白惨白,浑身都在哆嗦。

别人不明就里,可她站得近,小姐刚才那掩在袖子下几乎看不见的动作,她看得真真的!

小姐袖子里的暗袋,她是知道的!那粥被倒了!

联想到之前小姐在粥碗凑近时一瞬间僵硬的背影,春喜的心跳都要停了!

贺锦澜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她看向春喜,那眼神恢复了镇定:“慌什么?她走了?盯着点二门方向。”

声音异常冷静。

春喜连忙捂住嘴,猛点头,凑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扒着门缝往外张望。

贺锦澜利落地站起身,走到墙角的铜盆架旁,那里放着一个盛着清水的铜盆。

她解下袖内那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软皮暗袋。

这口袋子,她用重金请外面巧匠用韧性十足的硝子鱼鳔制成,封口严密,内衬软棉吸湿,就为应付今日这种陷阱。

她把整个袋子沉入了冰冷的盆底,让冰水最大限度地隔绝里面毒粥的气息,至少是短时间内的。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更衣梳妆。

前世,她什么阴私手段没见过没防备过?

这小小的机关,不过是她布下的无数后手之一。

刚换好一身不会出错也不会抢眼的襦裙,门外的脚步声又踩着点子来了!

裴氏显然是把贺承宗都暂时敷衍过去了,或者根本没心思跟他多说,直接杀了回来!

她那尖利不耐的嗓子穿透薄薄的门板:“贺锦澜!好了没有?!拖拖拉拉的!等着宫里的太监也来催你吗?快出来!”

脚步声直接奔着门前来了。

贺锦澜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快得来不及捕捉。

她拿起那个空空的白玉碗,端在手里,在裴氏推门而入的刹那,她正巧把那碗沿,轻轻挨在自己的唇边,嘴唇微抿着那一点湿润的地方,做出一个“刚喝完最后一口”的吞咽表情。

裴氏猛地推开门,第一眼就扫向贺锦澜手里的碗——空了!

成了?

裴氏那颗烧得狂躁的心,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安神汤,瞬间熨帖了!

“快!漱口!赶紧上口脂!”她立刻恢复了严母的姿态,声音虽然还是急,但那戾气收敛了,指着旁边备下的青盐水和口脂匣子.

“把自己收拾利索!太后召见是恩典,也是规矩!别一副小家子气丢了侯府的体面!”

贺锦澜垂着眼帘,恭敬温顺:“是,母亲。”

她接过春喜递来的清水和青盐碗,仔细地漱了口,吐在痰盂里。

当春喜拿起那盒鲜艳的玫瑰花汁口脂,轻轻为她点涂在唇上时,贺锦澜抬眼看向了铜镜。

镜中的少女,唇瓣在口脂的点缀下娇艳欲滴,如同初绽海棠,清新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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